第69节
??容厌闭了一下眼睛,眉心蹙紧,从她手中夺下这支笔,她柔软的手臂顺势缠上他的脖颈,“陛下,你想一想,你在气什么呢?气我不够乖顺,不能做你安分守己的好皇后?我确实不能啊。” ??她抬手去够他身后的水壶,而后高高举起,直接倒在自己身上。 ??水流骤然被泼出,墨迹被水冲刷地一片模糊,她写得再满,一壶水浇上去,此时也都看不清一个字。 ??留不下他的印记。 ??他身上也被水迹墨迹染成一片狼藉,向来高贵整洁的陛下,此时居然也显出几分狼狈。 ??容厌心尖微颤,身体僵硬住,他喉间有千万句话想说出口。 ??不是的。 ??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妻。 ??不只是那些阴暗的占有欲,比起这些欲望,更是他喜欢她,在意她。 ??可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明明是他喜欢她,他对她的喜欢,反倒是成了他去束缚她的网。 ??他不会去否认他的低劣,却也不愿意去拿帝王的身份去警告她什么。 ??千言万语,他此刻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向来利益为重,情爱上也在意得失……她口中充满恶意的占有,他此时竟也想不出可以拿出什么来证明去反驳。 ??晚晚抱紧他,冰凉的肌肤蹭了蹭他已经红肿起来发烫的脸颊。 ??容厌脸颊刺痛,他却全然不再在意这一巴掌。 ??“陛下,你在担心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对我、对这个皇朝有多强大的掌控,我就算在宫外,也不会忘记,我是你的。我没想过让陛下大发慈悲了解我,只是,就算下一次我对裴成蹊厌倦了,之后也会有别的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只要我在皇宫,那我就得想法子让我自己好受一些,陛下就会不喜欢。” ??她吻了吻他干净的脖颈,缠在他身上,咬着他颈间的肌肤,在上面辗转,留下红痕和泛着血丝的齿印。 ??仿佛是要继续方才没有做完的事,她解下他腰间的束带,将他胸膛前的衣衫解开,俯身继续吻上去。 ??唇瓣印上他锁骨上的疤,他身体颤了一下。 ??容厌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住她的腰身,让她趴在他身上,下颌抵在他肩上,做不了别的什么动作,而后将衣物一件件重新为她穿好。 ??晚晚偶尔配合地伸一伸手、抬一抬腿。 ??他脸上的指痕有两道被指甲刮破,此时过去了一会儿,这半张脸的痕迹已经肿起地格外显眼。 ??晚晚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她的力气虽然远不如他,可是她毕竟都是自己炮制药材的,从幼年锻炼到长大,她的力气一直都不算小。 ??她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疼吗?” ??容厌看着她的眼睛。 ??当然是疼的,现在也在疼。 ??可她方才一字一句……如她所说,只要她在皇宫,她就要想法子让她自己好受一些,他就得接受让他不喜欢的事,就得尝到一些痛苦和代价。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让她离开皇宫,离开他。 ??于是,他回答:“不疼。”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而已。 ??晚晚沉默了片刻,小小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泛红的手掌,没有再管殿中的他,扯开了些身上半湿的衣服,走到门边,出声喊道:“紫苏,备水。” ??门外很快应了一声。 ??晚晚转过身,瞧着他身上凌乱湿透的龙袍,稍稍歪了一下头,贴心问道:“沐浴,陛下要一起吗?” ??容厌过了一会儿,才出声淡淡答道:“不用。” ??他随即转身去了另一边殿宇中的盥室。 ??晚晚面色如常地沐浴更衣,而后走到寝殿里间,没有看到容厌在,便吹灭了灯,准备直接入睡。 ??紫苏为她放下床帏,心有余悸道:“方才陛下抱着娘娘回来,可真是吓人,好在那么快陛下就走了。” ??晚晚应了一声。 ??这一日精疲力竭,一躺到床上,她很快沉睡过去。 ??没过多久,殿外守夜的紫苏看到陛下又回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容厌发尾还湿润着,免了礼,没有让人喧哗,便直接走到里间。 ??房中漆黑一片,又熄了所有灯光。 ??他在外面站了会儿,没让人将灯点起,等待让自己去习惯寝殿的漆黑。 ??此刻他眼前是模模糊糊的红雾,视野中的床榻与书案屏风都成了模糊的色块。 ??他闭上眼睛,没有再用眼睛去看,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解了外袍,而后躺到床榻外侧,轻轻拥抱住她。 ??沉睡中的晚晚习惯性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过去,手臂软软地搭在他腰上。 ??容厌感受着怀中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轻轻将手臂收紧了些,又不至于让她不舒服。 ??他缓缓调整着气息,让自己入睡。 ??一夜里,他反复醒来多次,醒来后便下意识再碰一碰她。 ??她还在他怀里,安静沉睡着,扫在他身体上的呼吸温热。 ??一直到清晨,他头颅胀痛,疲惫却又极为清醒,再也睡不着。 ??想到这一晚的惶惶不安,容厌忽然觉得可笑。 ??他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昨夜,他在沐浴完后,晚晚还在盥室中,他站在寝殿外片刻,没有让人跟着,漫无目的往外走,独自走在一重又一重的宫墙之中。 ??上陵皇宫层峦耸翠,飞阁流丹,是举天下最为精美壮丽的殿宇,他在这里面生活了十五年,屈辱、仇恨、快意、放纵……都有过。那么多年,他成了这里的主人,已经和这里密不可分。 ??他幼年回宫之后,便一直都知道,只有手握天下间最大的权力、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时,他才能肆意放纵,得到快慰,才能不像容澄和裴露凝一样弱小可怜。 ??所以,他对楚太后也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恨,毕竟,是那时的他无能,他活该被踩进泥里欺辱。 ??后来在宫中,他最常看到的,便是楚太后与数个貌美郎君厮混,他也曾被押着跪在屏风后,被当作容澄的眼睛,去看太后媚眼如丝躺在几个男子怀中,宫中歌舞达旦,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戏码。 ??那时的楚太后一手遮天,她有这个本事,所以她想要几个人陪她、想怎么折磨任何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么,等他上位,他逼疯楚太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的情感那么复杂,他过去从简单干净的悬园寺,到了皇宫之中,生涩地体悟着他不曾见过的那些种种复杂情感。 ??他学地那样好,记得宫中那么多肮脏的关系和心思,都成了他认知的养料。 ??——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只要有那个本事,就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他动了心,将系在他脖颈上感情的绳索交付到了叶晚晚的手上。 ??叶晚晚如今握着他的颈绳,那她就是有这样对他的资格。 ??只要一日他喜欢着她,在意着她,那她就有一日可以继续肆无忌惮。 ??他也不是没决定过舍弃这份喜欢。他清楚,只要他动了真心,他极有可能会再次陷入无能的困境里,陷入偏执,对叶晚晚这样一个没那么确定的人献出软肋。 ??可他没做到。 ??就连最近几次……他不喜欢她这样做,厌弃裴成蹊,可在他心底,却还是很难去责怪她。 ??看惯了宫闱之间的浑事,世间情爱,向来便是一心一意的少,头一日可以与这个人相亲,下一日就可以与另一个人相爱。再长久的情爱,也总有变质的那一日。 ??天下间夫妻相处,有男子纳妾蓄外室,也有女子养面首,也不是没有能继续好好在一起的,大都是有人退让,息事宁人,夫与妻继续一道生活。 ??或许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有人容忍。 ??晚晚一直忍他曾把她当作替身折辱,容忍他一开始对她那么不好,甚至三番两次威胁她,要杀她,他后宫中也不止晚晚一个人。 ??他待她确实不好。 ??那他如今……或许,这都是他该受的。 ??只要她不动要离开他的心思,该他去承受去偿还的,他都可以。 ??只是,除非他死或者她死,否则,谁都别想让她离开他身边。 ??- ??天际隐隐有晨光熹微。 ??晚晚醒来时,寝殿中光线微弱,她忽然察觉自己颈边似乎有一点冰凉却又轻微的重量压着。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在容厌怀中。 ??晚晚没有意外,低头看了一眼。 ??是他的手指,按在她颈间,位置恰恰是命脉所在。 ??冰凉的手指轻轻捏着,只要他用力,她就会陷入窒息。 ??他就这样将手指放在这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晚盯着他的手指看了片刻,没有拉开,依旧是枕着他的手臂仰起头,初醒的嗓音细小又绵软。 ??“陛下,是对我动了杀心,想要杀了我吗?” ??容厌看着她好一会儿,眼睛才慢慢聚焦起来。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而后慢慢将手松开、收回,改为放在她腰后,将她搂在怀中的一个姿势。 ??他淡声道:“没有。” ??晚晚“哦”了一声,催促道:“今日有早朝的呀,陛下不去上朝?” ??容厌应声起身。 ??等他走后,晚晚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这回等到天光大亮才起。 ??椒房宫中晒着的本草,将整个殿宇都笼上了一层药香。 ??晚晚走在黑白卵石铺设的步道上,静静分辨着药香中混杂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