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院子里只剩下账本被翻得哗啦啦作响的声音。
  康熙面无表情的盯着账本, 在清冽的月光之下露出一个笑容。眼眸中仿佛有冬日寒风吹拂而过，他张开嘴：“梁九功，立刻遣人回京请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到庄子上来。”
  光是一个庄子的问题当然不值得让福全和常宁过来, 但光一个庄子上就查出这些毛蛾子……也不知道朕的内务府……如何？
  康熙似笑非笑着。
  他面上的表情让熟知皇上一举一动的梁九功猛地打了个寒颤, 更不用说在院子里弥漫开来的杀气让余下的所有人一颗心如坠冰窟般透心凉, 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 木讷讷地站在原地发起了呆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太子和阿哥们回去休息？”康熙这些事不想给儿子们看, 开口吩咐以后他示意宫人将一大摞一大摞的账册送到正院里去。
  阿哥们面面相觑。
  老实说没人想走, 可是看着汗阿玛阴沉沉的脸色又没人敢提出意见。
  胤禟左看看右看看。
  他仗着自己年纪最小, 迈着小步子哒哒哒的跑到康熙身边, 拽了拽汗阿玛的袍角：“汗阿玛，这些账本是假的吗？”
  康熙：……
  他的心头仿佛有一根利箭狠狠穿透。
  康熙用力拔掉这根箭。
  他僵着笑脸轻轻揉着胤禟的脑袋：“没人敢欺骗朕。”
  胤禟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他万分同情的看着康熙：“没关系的汗阿玛, 儿臣知道你被人骗了很生气——”
  康熙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给胤禟一个弹脑门的时候, 胤禟握紧小拳头用力挥舞：“做坏事的人一定会得到惩罚，儿臣相信汗阿玛一定会抓住那些坏人，让他们吃进去多少就吐出来不少！不！要罚三倍……不！五倍！还不上就要他们一辈子打工还债！”
  ……这小子还挺心狠的。
  康熙被胤禟逗乐了，身上的冷气也消散了不少。
  胤禔想想自己先前居然都看不出账本的错误错在哪里, 此刻涨红了脸走出来：“汗阿玛, 儿臣想和诸位大人一起查账！儿臣日后也是要分府出去的……儿臣不想被人蒙骗！”
  这话有理有据的。
  就算是胤祉、胤禛等兄弟也要给胤禔点个赞。这可是大家伙的需求啊！
  胤礽也附和着点头：“汗阿玛, 上一回不过是让凌普开设个铺子他便胆敢收受贿赂, 篡改账册，儿臣也想看看学学，免得日后被奴才们所欺骗。”
  他大大方方的将凌普拿出来提了一嘴。
  这倒是惹来胤禔几人诧异的目光, 关于凌普火速被提拔又火速被汗阿玛降罪乃至于太子的奶娘也彻底没了踪迹一事, 去年的时候在宫里可是掀起了不少风浪。
  尤其是胤禔。
  去年那时候他和胤礽的关系糟糕透顶, 他可是在延禧宫和额娘一起好好嘲讽了一通太子的‘慧眼’。
  谁都没想到胤礽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这无疑是阿哥们是极容易上当的佐证。想到自己优秀的儿子们或许会在未来被奴才们蒙蔽而导致糟糕的结果, 康熙整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他环视在场的所有人。
  康熙重重点了点头：“好, 你们和朕一起到正院去。”
  等诸人离开。
  画了一整天简笔画的胤俄伸着懒腰跑了出来：“九哥——蓝猫给我……咦？”
  他一脸懵的立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胤俄左看右看发现兄弟们都没了？都没了？？都没了？？？这么大的一群人去哪里了啊？
  宫人们：……
  一名小太监凑上前：“十阿哥，皇上带着太子和诸位阿哥去正院了。”
  胤俄：……？
  好半响他才回过神，险些气了个仰倒：“又只丢下我一个？”
  前往正院沉迷工作的阿哥们齐刷刷打了个喷嚏。
  胤禟揉了揉鼻子，义愤填膺：“定然是那些小偷在背后骂我们！咱们一定要把他们的马脚揪出来，然后将钱追回来！”
  兄弟们重重点头。
  想想翻看了几页就发现的问题，再想想为了贫苦老百姓们大家崇尚勤俭节约，这边奴才们却是贪污受贿，恨不得搬空内务府和汗阿玛的私库。
  谁会想到在后面跳脚的是胤俄呢？
  另一边，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在各自府中都已经睡下。这突如其来的召唤可是让他们心神大震，尤其是两人在府邸外撞了个正着以后，更是险些被问号淹没了。
  说难听点。
  裕亲王福全都生怕是康熙出了事。他满脸满后背都是冷汗，直到冲入庄子正院里，见着神采奕奕的皇上和诸位阿哥他才重重松了口气。
  恭亲王常宁也舒了口气。
  他请安站起身，这嘴里就开始唠叨：“皇兄！您这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个好觉，臣弟和二哥生怕是您出了事吓得魂飞魄散——”
  “常宁！”裕亲王福全恨不得捂住常宁那张嘴。明明都三十岁的人了，这嘴巴怎么就管不住呢？
  恭亲王常宁眨巴眨巴眼。
  看着皇上黑沉如水的脸色，他赶紧讪笑着补充：“皇兄洪福齐天，定然能活得长命百岁！不！千岁万岁！”
  “……朕又不是鳖。”康熙强行把嘴里想吐出来的脏话咽进去。他沉着一张脸回答：“别瞎说话了，赶紧过来查账。”
  “……查账？”恭亲王常宁这才注意到连侄子们都在场，一个两个聚在一起琢磨着账本。
  康熙把他们先前寻到的几个错处指给两人看了看。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脸色骤然一沉，这等不走心的记账方式只怕是这庄子上的人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觉得自己做了手脚会被人发现。
  两人不再迟疑。
  落座埋首立刻开始琢磨这账本。
  越查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的脸色越难看。他们可不是没有经历过的两位阿哥，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内容有多少不正常。
  举例来说：里面各种采购的蔬菜肉食，先是琢磨的确有这一笔支出，可是再一思考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太子、诸位阿哥和公主们还有宜妃等女眷的吃用不都是内务府统一购买的吗？为何还要再上一遍账？再仔仔细细一查实更奇怪了，分明这些蔬菜肉食都是庄子上产的。
  呵呵。
  等于白吃白用还得付两回的钱。备注，这两回的钱怎么算价格都对不上。二哈作为动物，它的吃食当然是里面最低的一档，像是皇上常用的鲫鱼豆腐汤，用的鱼肉一斤得40两白银。
  这鱼是金子做的？
  康熙双手都快打哆嗦了，自己这边努力攒钱，可攒下来的钱都被这些狗奴才给贪墨了去！
  一连查了十余册。
  居然册册都有问题！
  咣当一声巨响在室内响起，所有人齐刷刷的抬起头看向来源的方向。恭亲王常宁已经快要气炸了，他大着嗓门：“皇兄！这些狗奴才还留着做什么？通通都要砍了！！！”
  “常宁，冷静。”
  康熙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心里何尝不想直接砍了这些人。
  可是越是翻看得越多康熙越是心惊。
  皇庄的账册需要送到内务府过帐——可这样的账册居然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
  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又重新在脑海里浮起。
  康熙的目光转向裕亲王福全：“皇兄，朕……要彻查内务府。”
  恭亲王常宁倒吸了口凉气。
  太子胤礽和阿哥们也齐刷刷变了脸色，他们逐渐骚动起来，眉宇间都带着隐隐的兴奋。
  谁看了这些账册。
  谁都会恨不得把里面的蛀虫全部抓出来，狠狠地狠狠地让他们付出代价。
  裕亲王福全反而面无表情。
  他泰然自若的颔首，重重应下此事：“是，奴才遣人立即赶往内务府，将所有的账册都查封起来。”
  康熙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笑容转瞬即逝，康熙抬眸看向梁九功：“立刻派人请保和殿大学王熙、武英殿大学士明珠、文华殿大学士李之芳、工部尚书陈廷敬、佛伦、户部尚书余国柱、户部左侍郎王鸿绪、麻尔图、户部右侍郎王日藻、赛弼汉、总管内务府大臣鄂尔多、海喇逊、噶禄、飞扬武、吐巴到庄子上来。”
  康熙滔滔不绝一长串人名。
  梁九功立刻应声，带着一群太监急急奔赴京城。
  迟一步离开的是带着侍卫的裕亲王福全。
  他手持令牌调动京郊大营，查封内务府账房同时将内务府大小主事府邸一律给监管起来。
  无圣旨者不得外出。
  马匹跑动的声响在夜间引人注意，等到天亮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就发现内城被面色严肃的侍卫们包围起来，整个京城里一片肃杀之气。
  而康熙，彻夜未眠。
  胤礽、胤禔、胤祉和胤禛也强撑着眼皮忙于工作，至于胤祺、胤佑、胤禩和胤禟已经在软榻上东倒西歪的睡成一团。
  书房里的气氛格外凝重。
  内务府的账册还在源源不断的送来，查出来有问题的账册已经堆满了一张桌子，看这速度很快就要将第二张桌子也堆满了。
  总管内务府大臣海喇逊、噶禄、飞扬武、吐巴四人浑身战战，垂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
  唯有鄂尔多心平气和。
  他不过去年才调任到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职位上，别说是接触账册，更是一直被其他同僚排挤，眼见着其他四人情况不妙，他眼眸里更是闪现一丝幸灾乐祸。
  显然康熙也认为鄂尔多的怀疑不大。
  他很快也被叫起，也加入了查账的行列之中，其他四人越发绝望，脸上带出一抹恐惧之色。
  可是现在害怕还有用吗？
  胤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呆呼呼的还不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是哪里。好半响回过神的他赶紧扯着嗓门：“汗阿玛，那些贼抓住了吗？”
  真有这么快就好了。
  康熙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冰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朝臣们，所有人的脑袋齐刷刷的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账册，手下的动作更是停也不停。
  “朕还在查。”康熙唯有叹了口气。
  “好吧，儿臣现在继续来——”
  “这里朝臣多的是，你们赶紧先去洗漱用膳然后休息。”康熙打断了胤禟的话，顺带扫了一圈儿子们，胤礽、胤禔、胤祉和胤禛的眼下都是青黑一片，两眼放空，这大约就是头一回享受熬夜的成果。
  “儿臣还想要帮忙！”胤礽不服气。
  汗阿玛能加班加点，通宵还不打瞌睡——那他也能！
  未来的社畜本能已经初现端倪了呢：）
  倒是胤禟双手双脚表示赞同。他连拖带拉的将不情不愿的胤礽带出门外，大嗓门顺带还喊着侍卫们把兄弟们一起带走。
  什么？你说阿哥们不愿意走！？
  咋就这么蠢不能直接扛呢？侍卫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出手，咣当直接把大阿哥扛在肩头带走。
  胤禔：……？？？
  他还来不及反抗，就见剩下的侍卫们纷纷眼前一亮，不肯走的就扛走，还在睡的也扛走。
  等到太子和阿哥们洗漱用过早膳，再想要去书房帮忙那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康熙直接发言，昨天晚上没睡觉的四人被轰去睡觉，胤佑和胤禩则被打包送去书房上课，唯独不用上课也不用画简笔画的胤禟成了大闲人。
  康熙决定把胤禟打发到宜妃那。
  胤禟噘着嘴离开正院，可脚步到达院外就停止了。他转身看向梁九功：“说起来……汗阿玛用过早膳了吗？”
  “当然用过了。”
  “可是这屋子里半点食物的香味也没有。”满打满算自己才离开半个多时辰，若使用过早膳起码会留下一点气味。
  梁九功：……
  他讪笑一声，在九阿哥质疑的目光中不得不摇了摇头。
  “梁公公，你说谎。”
  “回禀九阿哥，奴才也是没办法。”梁九功苦笑一声：“皇上大发雷霆……先前小厨房送上来的膳食可是直接没让进门，又怕小主子们担心特意吩咐奴才若是问起就说皇上已经吃过了。”
  胤禟抿着嘴。
  他脸蛋皱成一团，猛地迈开小短腿朝着后院奔去。
  “九阿哥！？”梁九功追在后面惊呼着。
  “汗阿玛不老实吃饭，还撒谎！我要告诉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去！”胤禟大声嚷嚷着。
  他的声音在整个庄子里回荡：“然后打汗阿玛的屁股——！”
  路过的宫人脚下一滑，呱唧摔在了地上。
  赶来的官员两眼无神，咣当撞在了树上。
  所有人面色惊恐的看着远去的九阿哥，脑袋上冒出了无数的问号。
  九阿哥想打谁的屁股！？
  在书房里也听见胤禟叫声的康熙险些折断了手上的狼毫，暴起的青筋在额头跳起了踢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