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一地鸡毛

盛柏丽患得患失的情绪在正式入组《少帅》后得到了消解。
  那种来自于时空远距离的不安全感，在每天能够见到心心念念的路远后，得以烟消云散。
  盛柏丽饰演的赵一荻，用今天的话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可是在那个年代，她却代表着冲破封建束缚，追逐自由恋爱的先进思想。
  她摩登、聪慧、清冷，同时又娇艳、甜美、痴情，她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也是个魅力十足的文艺女青年，她是张汉卿的红颜知己，是与他同生死、共患难，伴随他一生的良人。
  “简单说就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为爱奉献了自己一生的单纯大小姐。”盛柏丽总结道，不禁问导演和编剧，“这角色到时是要挨骂的吧？”
  编剧沈无忧回答道：“我们就是跟着历史来的，情感八卦体现得会少一些，多有着墨的也只有名震一时的张小六和赵小四的乱世爱情，我个人还是觉得赵这个角色写得挺讨喜的，和张的互动也十分感人温馨。”
  导演回道：“咱们这是历史正剧，不出意外是卖给央视播的，但适当甜蜜的男女欢爱还是得有，这应该是你俩的拿手好戏才对。”
  历史正剧？导演你是认真的吗？
  盛柏丽同路远对视一眼，果真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怀疑和无奈，盛柏丽趁没人，拉着沈无忧躲到一边说话：“姐夫，你确定这剧不会被毙掉吗？我怎么觉得导演说的那么不靠谱呢？”
  “怎么说？”沈无忧问道。
  “我事先查过资料，这位少帅可是出了名的小个儿东北汉子，咱们阿远……你觉得，像么？”
  沈无忧顺着盛柏丽的目光看向一旁高大精壮的港男路远，扶额叹气：“这事真的说来话长了。”
  “那便长话短说。”
  路远见盛柏丽和沈无忧凑在一块说悄悄话，也伸了个脑袋过来要一块听，沈无忧揽着这二人的肩膀，开始大吐苦水。
  原来，《少帅》这个剧本一开始只是以张汉卿为原型的民国军阀爱情故事，但是出品方看中了“抗日周年献礼”这个国家项目，非要把《少帅》改成张汉卿的传记电视剧，逼着沈无忧临时改剧本，不仅如此，有好几个投资商见主演有路远和盛柏丽，便挤破脑袋也要把自家的小孩儿塞进来，塞进来后还自带编剧，把沈无忧的剧本这里改一下，那里加一点，原定的38集电视剧硬是给加塞到46集，而且还有继续加戏的趋势。
  路远当初签约的时候看的是沈无忧第一个版本的剧本，当时整个团队的人都觉得剧本写得很有水平，国仇家恨，儿女情长，该有的元素都有，又是现在民国剧中少有的以军阀为主视角的题材，在目前被抗日谍战神剧充斥的民国剧市场中可谓一股清流。
  另外，沈无忧虽然在编剧界还只是一个小小新人，但他原本可是蝉联作家富豪榜第一多年的著名作家，其影响力不亚于一个二三线的明星，所以路远的团队才会欣然接受了这个项目。
  可天有不测风云，鬼知道出品方脑子到底抽了个什么疯，竟然临时改剧本，还是在开机后大改剧本，这改不仅仅只是改剧情，还把主要人物的名字都改了个遍，非要往人家历史人物身上靠，也不管自己已经签约的演员到底符不符合历史原型，而偏偏导演也是个好高骛远的，张嘴卖央视，闭嘴献礼剧，当真以为自己拍出了一朵花。
  路远这胳膊伤得也算及时，好歹给了沈无忧改剧本的喘息时间，但在路远休息的这两个月里，剧组从未停下拍摄的进程，可想而知，这剧的配角戏份有多重。
  “这位导演我还是第一次合作，什么来头？”盛柏丽悄声问道。
  沈无忧回头看了看导演，见导演还在忙着训场务，赶紧添油加醋地吐槽：“这人心性太高了，是拍正剧出身的，以前还当过邹导的摄影，但是这么多年顶破天也就是个副导演，《少帅》可以说得上是他真正正儿八经自个儿导的第一部戏，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极重视的，但不知怎的，搞成这个鬼样子。”
  “不仅是导演，统筹、账务、道具都不太ok。”路远补充道，“但是和我以前呆过的剧组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这剧组，怎么说呢，还是都怪我，”沈无忧是《少帅》的总编剧，这故事可以说得上是他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如今被人糟蹋成这样，满肚牢骚正愁没人可以诉说，“还是因为我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到处拉投资，这才让投资结构太过复杂，出品方也被华耀传媒抢了去。”
  “对呀，我还奇怪呢，既然这剧你是总编剧，应该是你哥哥柯总投资才对啊。”
  沈无忧除了著名作家的身份之外，还是ek传媒ceo柯思谦异父异母，法律上的弟弟。
  “别提了，我哥不愿意。”沈无忧气愤道，“他说今年公司要开的项目已经满额了，主攻的方向是几个大导的电影和你的几部古偶，该花的钱都花光了，没闲钱投资我这小破民国剧，说是不做亏本买卖。嘿，可把我气的，我就同他打赌，说就算没他我也能把这剧拍出来，结果……现在我真是后悔死了，还不如等明年开春求求我哥呢。”
  的确，现在的情况不比当初的《厨侠》，基本上掌控全局的都是自己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想捧谁就捧谁。
  可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上，谁给钱谁就是爸爸，作品的品质到底如何，根本得不到保障，不懂的人只知瞎指挥，懂的人却说不上话，这才搞得如今这般一地鸡毛。
  黎城在一旁也已经偷听了个大概，突然插了句嘴：“意料之中，让你意气用事非要来搅这趟浑水。”
  盛柏丽被他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作势要打他。
  黎城继续道：“你们知不知道四年前尤梓翊的那部《王侯》？”
  盛柏丽答：“就是那个以卫青为原型的古装剧？我还记得那部剧是尤大哥时隔九年回归电视剧界的第一部作品呢。”
  “正是，”黎城点点头，“那部剧的情况其实跟现在非常相似，当初《王侯》的原名是《卫青传》，但因为上面批评说这剧涉嫌历史虚无主义，为了过审，后期补拍补录，才改成了现在你们看到的那个版本。网上评分，4.8，堪称梓翊演艺生涯滑铁卢。”
  沈无忧打了个寒颤。
  盛柏丽和路远相视无言，只能苦笑。
  了解完整个剧组的骚操作后，盛柏丽更头疼的还在后面。
  黎城虽然尽力把《成魔》的拍摄时间和《少帅》错开了，但两部戏的拍摄时间还是有十几天的重合，所幸两个剧组都在同一个影视城，这才不会因为路程颠簸而浪费时间。
  但《成魔》那个剧组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开始她便是去救急帮忙的。本以为只是原定演员出尔反尔跑路，可小唐过去稍微一了解才知道，这剧组又是一个吸血大坑。看到剧本的盛柏丽一时都有些怀疑，她和凌疏桐到底是不是男女主角。
  就连《成魔》的开机典礼，都没人喊她过去参加，剧方美其名曰是为了帮她节省时间，但当天女二和男二的全网营销几乎完全盖过了她和凌疏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客串。
  “这不欺负人吗？”打探完情报的小唐一路冲回《少帅》的剧组，直奔盛柏丽，“他们不要脸，竟然让替身来演你的戏份！”
  “替身？确定不是帮走位的么？”
  “不是！我仔仔细细看了，就是替身在演你的戏，摄影师都录着呢，演的是跟男二号谈情说爱的情节，我把剧本翻来覆去看了个彻底，都没看到这个桥段出自哪里！”
  阿娴正在盛柏丽边上给她剥橘子，听完小唐的话也有些无奈：“加戏已经是这个圈子里的常态了，而且本就是我们轧戏理亏，也不好上前理论……”说道这里，她忽然惊觉，“小唐，你没上去吵吧？”
  “我差点就冲上去了，是凌疏桐的助理把我拦了下来。”小唐想了想，继续道，“那助理让我给咱小boss带句话，说：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到百分之两百，就算是不负任何人了。”
  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到百分之两百，就算是不负任何人了。
  盛柏丽叹口气。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可是仅做好自己的事情真的就够了吗？
  她突然觉得很累，有时候努力用心，也未必真的能赢得想要的回报呢。
  她现在也算是自己的老板，有了一定的身家，在圈子里有了一定的地位，又正当红，尚且都对演艺圈的乱象无能为力，更何况那些没有知名度，没有资本作为靠山的小演员呢？
  “小柏，吃肉丸子。”路远捧着饭盒走到盛柏丽的小饭桌边，把半盘肉丸子都夹进了盛柏丽的碗里。
  “我都听小唐她们说了，”路远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些令人生厌的现象终有一天会为我们所改变？”
  嘴里还叼着半个肉丸子的盛柏丽有些迷茫地看向他，含糊不清地问：“我们，真的可以吗？”
  “至少，你已经有了想法，不是吗？”
  错误要去纠正，不公要去伸张，少年人该有的血性，不应这么快就被丢弃。
  她吞下肉丸子，用力吐出胸腔中的浊气，吹起额前有些遮眼的刘海：“的确，老娘拼死混到这个地步，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当受气包的。”